那些年,平潭人的“做年”記憶
2025-02-07 10:06:18 來源:平潭網 作者:鄭也 文/攝 部分圖片為采訪對象供圖或資料圖 漫畫為趙曙合繪春節的熱鬧喧囂漸漸散去,平潭的年俗文化依舊韻味悠長。近日,記者邀請李遵云、詹立新、念家圣、賴民四位平潭民俗文化專家,聆聽他們口中交織著厚重歷史與溫情生活的年俗故事,探尋平潭那獨具風情的年味記憶。
平潭文史專家 李遵云:
過平潭獨有的特色文化年
平潭島的過年習俗與記憶,在新年的鞭炮聲與咸澀的海風中緩緩鋪陳開來。北緯25°30′的陽光,輕柔地灑落在花崗巖壘砌的古厝上。斑駁的古灰墻上,一副用牡蠣灰調墨書寫的白頭春聯,在海風的吹拂下微微顫動,悄然打開了李遵云的話匣子……
“相傳明嘉靖四十年(1561年),倭寇燒殺掠搶,給平潭人帶來傷痛。彼時除夕,為了紀念逝去的親人,人們以白紙聯、綠紙聯代替紅紙聯貼在自家大門上。這份沉痛的記憶,逐漸沉淀、淬煉,形成舊時平潭人家貼‘白頭聯’的習俗,也成了平潭獨特的過年風俗和文化韌性。”李遵云娓娓道來,那些被歲月塵封的年俗密碼,逐一鮮活起來。
在平潭方言里,藏著許多與年俗相關的俚語和童謠,它們蘊含著深厚的文化內涵,例如,“初七人生日、初八上彩坪”等。其中,“初七人生日”,寓意著初七這天每個人都要過“人生日”,吃線面。李遵云告訴記者,舊時,在正月初七這天,人們除了吃長壽面外,還要吃兩個煮雞蛋,以此期盼新的一年平平安安、順順利利、健健康康。
在李遵云的記憶里,平潭人過年后還要“做節”,俗稱“過年過節”,即便是島上最窮的人家,年節也要過,這種習俗要持續一整個正月。
過年期間,平潭人會集中舉辦婚禮,這也是平潭由來已久的傳統習俗。“這與平潭的漁耕文化、特殊氣候以及人們的生活方式緊密相連:冬季海上風浪較大無法出航,因此漁民們有更充足的時間籌備婚禮;同時,過年期間親朋好友們歡聚一堂,可謂天時地利人和,所以喜事大多集中在過年前后舉行。”李遵云說,平潭還有一個‘鬧元宵’習俗,在正月十五之前的一年內結婚的喜家,都要在元宵節晚上張燈結彩,擺上糖果、桂圓、餅干等甜品,新娘像結婚時一樣梳妝打扮,端坐在新房,親戚朋友則提著燈籠,成群結隊到喜家家里‘鬧元宵’‘鬧新房’‘鬧新娘’‘看新娘分喜糖’,舊時也稱‘分甜’,意味著分享喜家的甜蜜。”
同樣具有儀式感的還有拗九節。李遵云介紹,按傳統習俗,每年正月二十九這天,凡是年齡中逢9的歲數(俗稱“正九”)和年齡中逢9的倍數如18歲、27歲等(俗稱“暗九”)的人,都要起早到別人家里去“過九”,祈盼能順利過坎,時來運轉。“這一民間傳統‘過九’習俗,巧妙將周易數理與海洋信仰相互融合,讓每一個與‘九’相關的年齡,都化作跨越風浪的航標。”李遵云說。
然而,隨著時代的飛速發展,年輕人的過年方式發生了顯著變化,許多傳統文化中的年俗和習俗逐漸被簡化、淡化甚至被遺忘。在李遵云看來,現在的年輕人在追求儀式感時,往往忽視了平潭年俗年味中蘊含的歷史文化與價值。“希望年輕人能重視并傳承平潭海島獨有的年俗文化,不要讓這些珍貴的獨特的年俗在時代的浪潮中悄然消逝。”李遵云說。
平潭民間文藝家協會主席 詹立新:
在年味中延續對生活的熱愛與期待
新春佳節,詹立新的思緒被拉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,那是一段充滿煙火氣與溫情的歲月,也是他心中難以磨滅的年味記憶。
詹立新回憶,平潭籌備過年從“筅堂”開啟,這是家家戶戶大掃除的日子。由于當時沒有自來水,全家老小齊上陣,將家具搬到小溪、渠道或水井旁清洗,水岸邊一片熱鬧繁忙,過年的序幕也就此拉開。
緊接著就是寫春聯,這是家庭文化傳承的重要時刻。父親書寫春聯時,詹立新和孩子們在一旁幫忙折紙、磨墨、張貼。父親凝重的眼神和鐵畫銀鉤的楷體字,傳遞著對傳統文化的敬畏。“那時沒有印刷春聯,每一副都是原創,寫好的春聯貼滿家中木門,有時還會應親鄰之邀代寫。”詹立新說,他熱衷于到各家門口欣賞春聯,從內容到字體細細品味,不經意間,這成了那個時代獨特的國學教育方式。
除夕當天,全家人忙著準備美食,魚粉、肉粉、炒米粉及炸魚、炸蝦等各類“炸料”必不可少,還要“做包”、蒸發糕,這些平日難得一見的美食,組成了當時的“滿漢全席”。飯桌上,父親那句“年年難過年年過”,既是家教,也是普通人對生活的安慰與慶幸。
除夕夜,父母會給孩子們分發壓歲錢,嶄新的一角或兩角紙幣,雖不多,卻是孩子們珍貴的“年終分紅”。正月里,最令人期待的莫過于去“嵐城影院”看電影,《閃閃紅星》《地道戰》等革命英雄片深受歡迎。影院購票窗口狹小,買票如同搶票大戰,搶到票的喜悅難以言表。影院門口還有人擺攤賣小人書,花花綠綠的小人書不僅豐富了孩子們的精神世界,還成為他們接觸美術、書法、文學的啟蒙讀物。
過年時,個人打扮也不能少。年前剃頭,大年初一穿上嶄新的、沒有補丁的衣服,便是最好的裝扮。“那時的穿衣準則是‘新三年,舊三年,縫縫補補又三年’,與如今的時尚觀念大相徑庭。”詹立新笑著說。
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南街是平潭城關的經濟文化中心,過年時充滿極具誘惑力的氣球、糖果、鞭炮,是孩子們心馳神往的所在。南街尾的文化站游園活動,尤其是有獎猜謎,讓過年氛圍達到高潮。彼時,平潭最高的建筑是中醫院內的四層樓,在當時被視作“摩天大廈”,孩子們常爬到樓頂俯瞰,感受“一覽眾山小”的豪邁。
半個世紀轉瞬即逝,當年的生活雖然艱苦,但年味十足,那些酸甜苦辣的回憶構成了詹立新獨特的青春印記。他無比懷念那段時光,既是對童年和青春的追憶,也是對那個時代精神的紀念。“在如今物資豐富的時代,延續那份對生活的熱愛與期待,或許是對傳統年味最好的傳承。”詹立新說。
實驗區文化遺產專家庫成員 賴民:
新春里的詩意“詩鐘”
回憶起古早的春節,賴民感慨萬千。每當新春來臨,掃塵、祈年、置酒、焚帛等傳統習俗必不可少,老少親友相互拜年,其樂融融。迎燈之時,更是熱鬧非凡,臺閣上詞明戲、閩劇等精彩上演,盤詩對唱、絲弦十番,徹夜未息。木偶“闖神”,蛇燈舞動,金鼓齊鳴,震耀耳目。
在這濃濃的年味中,賴民認為“詩鐘”文化獨樹一幟。1983年7月1日,賴民作為初出茅廬的文學愛好者,加入嵐濤詩社,師從陳書坊、翁作春、吳金春等嵐邑雅士,在多個春節與他們一起參加“詩鐘”迎春活動。所謂“詩鐘”,又稱“截句”“折枝詩”,指在規定時間內,計時拈題,創作對偶句式的文學活動,既像文學游戲,又似文學競賽。
早期“詩鐘”以焚香計時,后來改用時鐘。創作者需按照題目規定嵌字,依照七言律詩頸聯、頷聯的平仄要求撰成對子,充分展現藝術功力。例如,翁作春的《知言,七一唱》:“知和可貴宜循矩,言戰無謀枉讀兵”,巧妙地將“知”“言”二字嵌入句首,對仗工整,寓意深刻。
嵐濤詩社的“詩鐘”迎春活動別具一格,不用焚香,以座鐘計時,評委當場亮分,評選出狀元、榜眼、探花及優秀獎等,并當場頒獎。詩人們用平潭方言唱和,吟聲瑯瑯,氣氛喜慶熱烈,參與者常常沉浸其中,歡聲笑語不斷。
平潭新春“詩鐘”文化歷史悠久。清朝時,平潭就涌現出蔚文詩社、西院詩會、興文吟社、東嵐吟社等文學社,彼時平潭詩人多達30余人。每到歲時節令,尤其是新春之際,詩人們焚香吟誦,盡享文學之樂。
如今,平潭文化昌盛,文學繁榮,一代文學才俊嶄露頭角。然而,賴民惋惜于“詩鐘”這一傳統文化逐漸式微。“希望在未來的某一天,能再次聽到‘詩鐘’在平潭大地上‘奏響’,讓這一古老文化在新時代煥發出新的生機與活力。”賴民期待道。
平潭作協副主席 念家圣:
筆墨、籃球賽里的年味傳承
除夕夜,平潭東澳漁港,64歲的念家圣手握兼毫,在裁好的紅紙上懸腕運筆。“這‘海上千帆歸’的下聯,得配‘門前萬福來’才夠氣派。”墨跡未干的春聯在咸澀海風中輕擺,將念家圣的思緒拽回1975年的除夕。那時剛滿15歲的他,正為鄰居親友寫春聯。
在那個物資相對匱乏的年代,手寫春聯不僅是對節日的裝點,更是文化傳承的重要方式。除了滿足鄰居親友的需求,漁船、祖屋和單位的對聯也出自他手。隨著時代發展,春聯內容更接地氣,充滿生活氣息。念家圣考上大學后,還組織了寫春聯活動,吸引更多伙伴參與。
籃球賽也是平潭東澳春節的傳統活動。念家圣熱愛打籃球,他介紹,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,東澳的春節籃球賽熱鬧非凡。當地國營單位眾多,機關、學校和村隊等十幾支隊伍參與其中,比賽持續數日。“這場比賽有效抵制了賭博打麻將、封建迷信等不良風氣,將民眾引向積極團結、健康向上的生活方式。”念家圣說。
此外,在那個科技尚不發達、文化生活相對單一的年代,看戲是春節最受歡迎的文化活動。《穆桂英掛帥》《四郎探母》《鍘美案》等經典劇目,讓戲班子成為春節的“寵兒”。念家圣認為,看戲具有獨特魅力:舞臺上善惡分明,讓觀眾愛憎分明;看戲時鄰里相聚,寒暄問候,增進彼此感情;戲中人生百態,讓觀眾在懷舊中得到情感釋放。此外,還可借助看戲的時機進行宣傳,使宣傳深入人心。
除夕掛燈籠,正月十五“游上元”的游燈習俗,同樣承載著深厚的文化內涵。念家圣的父親是帶領游燈的重要人物。在鄉下,一個自然村的幾十上百戶人家為一“境”,游燈時需經過每一戶門前,這不僅是傳統習俗,更是團結友愛的象征。
“盡管時代變遷,這些春節活動依然延續,只是被賦予了新的內容和形式。它們不僅保留了春節的喜慶氛圍,更包含著傳承傳統文化的意義。”念家圣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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